馬蘭歌謠研究的歷史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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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馬蘭歌謠的記錄與研究史,目前所知最早錄音,乃是 1922 年 8 月,日本的語言學家北里闌在臺東馬蘭社所採錄的五首歌曲及兩段談話。可惜的是,經日本學者的整理與復原後,實際能找到的只有三首歌及一段談話的蠟管錄音(呂鈺秀、孫俊彥 2008)。北里闌當初是為了探索日本語的起源而來到臺灣,他的專業是語言學,沒有就音樂方面提出什麼看法。
1924 年 7 月,臺北師範學校音樂教師一條慎三郎在臺灣教育會委託下,以兩週的時間於東部原住民部落採集歌謠並以蓄音機錄音。這批錄音已下落不明,但有十四首阿美族的歌謠,一條慎三郎以五線譜的方式記譜收入《アミ族蕃謠歌曲》樂譜集當中(臺灣教育會 1925)。十四首歌裏面,有四首是馬蘭社的歌謠,其中三首到今天仍在傳唱。1 分別是〈除草歌〉、豐年祭大會舞之〈跳躍舞〉、〈聚會起頭歌〉。 一條慎三郎認為阿美族歌謠與他族相比,曲調旋律華麗而複雜(臺灣日日新報訊 1924a),聽來頗有稱讚之意。一條慎三郎的馬蘭歌謠記譜都做單旋律,或許是受限於錄音品質或背景知識,並不代表那時馬蘭人唱的不是「複音」。早在 1884 年,打狗(高雄)的外科醫師 W. Wykeham Myers 就已提到臺東一帶阿美族的「多聲部合唱」了(杜德橋編 2010:62)。
黑澤隆朝建立的觀點
1943 年 1 月至 5 月間,「臺灣民族音樂調查團」由日本來臺進行音樂調查,黑澤隆朝乃是該調查團負責音樂舞蹈調查的成員(見:王櫻芬 2008)。該年 2 月 22 及 23 日兩個晚上,調查團在馬蘭社欣賞了族人的歌曲演唱,錄音則是 4 月 7 日在屏東的「圖南莊」2 實際地點我猜測可能是現今屏東市區內的「大武營區」。 進行,採錄了馬蘭歌手八人演唱的歌曲十首。另外 4 月 9 日調查團的映畫班在馬蘭社拍攝「歡迎舞」的影片,有十餘位年輕男女參與(黑澤隆朝 1973:251 、 494 、 524-525)。然而受到戰火波及,這批原始資料都已燒燬,馬蘭歌謠的錄音只留存調查結束返日後,為製作唱片所留下的備份七首。
黑澤隆朝後續將調查內容與採譜分析,出版為臺灣原住民音樂的重要著作《台湾高砂族の音楽》(1973)。書中記載了 1943 年 2 月 22 日調查日記裏,自己聽到馬蘭男性高音演唱的驚訝之情:
其中也有很棒的男生的合唱,而特別是男聲的高音〔 soprano 〕,其音色之美令人訝異,此外,除了和聲〔 harmony 〕之外,也包含對位法的自由合唱。(1973:494 。括弧內為原著日文對應之西文)
黑澤隆朝總結了馬蘭阿美歌謠的特徵,我列舉其中兩項如下:
歌詞有許多虛詞參雜在內,〔…〕這裏以多聲部的自由合唱為中心,是其他高砂族羣所沒有的。
自由合唱〔 chorus 〕,每個人皆以合唱〔 ensemble 〕的形式,以自由對位進行,發聲是很強的胸聲,男聲的高音〔 soprano 〕與中音〔 alto 〕皆很美。(1973:252-253 。括弧內為原著日文對應之西文)
從這幾段文字來看,黑澤隆朝應該是第一個以音樂術語「自由對位」來描述馬蘭歌謠的學者。值得注意的是,黑澤隆朝還使用了「和聲」(harmony)一詞,而且在該書總論原住民歌唱形式時,他也將「自由合唱 free-chorus singing 」歸入「和聲式歌謠 Harmonic tune 」一類當中(1973:10),顯然他對馬蘭歌謠的形式的解釋除了「對位」以外還有第二種看法,也就是「和聲」。不過可能是對於術語持不同的觀點與見解,覺得「和聲」不如「對位」來得適當,後續沒有任何一位音樂學家引用「和聲」的觀點。但是不可忽略的是,1943 年臺灣民族音樂調查團所採錄的馬蘭歌謠,有幾首團體演唱的歌曲像是〈祈雨歌〉、〈除草歌〉,其演唱的複雜與豐富程度遠超過後來所有的錄音,歌手的技巧功力也非今人所能及。換言之,黑澤隆朝在 1943 年的調查現場所聽到的歌聲,與日後其他來到馬蘭的音樂學者很有可能不完全相同,所用來描述馬蘭歌謠的語彙也必然不同。
臺灣學者的觀點與貢獻
不論如何,黑澤隆朝確立了往後半世紀左右的時間裏,以「自由對位」描述馬蘭阿美歌謠形式的做法。臺灣的民族音樂學家呂炳川(1982:13)與許常惠(1987:76)都是採取「對位式」或「自由對位」的觀點,在音樂分析的層面並沒有超越黑澤隆朝所設立的里程碑,他們留給世人的貢獻是擴充了馬蘭歌謠的曲目蒐集、發掘民間歌手,並且引發了學界對馬蘭音樂的興趣與重視。
受限於廣泛、大規模而短期的調查模式,黑澤隆朝、呂炳川、許常惠三位重要的早期原住民音樂研究學者大體上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用音樂學術語探討音樂外觀形式,尚未進入「局內人」的思維方式。而駱維道(Loh 1982)、林清財(林清財、吳榮順 1986)、明立國(1996)與吳榮順(1996)等民族音樂學家,就開始藉由探討阿美歌謠的相關術語,嘗試理解歌謠運作的族內觀點。不過他們關注的焦點仍然是音樂的本體,即便學者逐漸引入文化層面的思考,對於馬蘭歌謠的描述仍偏向於假定過去存在、有別於外界且沒那麼現代化的「舊」社會下的樂種,而且企圖提出「典範式」的標準解釋,沒有談到馬蘭的人與音樂在歷史與當代社會當中的實踐軌跡與互動過程。雖然如此,幾十年來前輩學者不斷地努力下,也讓外界對馬蘭歌謠的認識從一知半解到輪廓成形,而我也是從這樣的角度開始認識馬蘭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