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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 歌舞表演與觀賞者 | 目錄 | 7.1 漢式民間信仰 >

曾於 1970 年代至 1990 年代間多次來臺調查原住民音樂的已故日本人類學家姬野翠提到：

如果在鄉村旅行，你將會發現到無論是多麼小的城鎮，可以說都有教會。稍稍像樣的城鎮，一般都有天主教和長老教兩種教會。〔…〕從信徒相對於人口的比例來看，原住民則是絕對的多數〔信仰基督宗教〕。（姬野翠 1997：311）

的確在一般人的認知裏，原住民信仰天主教、基督長老教會、真耶穌會等基督宗教是相當普遍的狀況。

不過當我開始在馬蘭地區進行研究時，卻看到大多數人家的客廳中央都設有漢式神桌與祖先牌位而感到十分驚訝，與我原先所預期的狀況有一段的落差。似乎在馬蘭，信奉漢人民間信仰的阿美族人才是大多數。馬蘭阿美人不但有燒香與祭拜祖先的習慣，而且蓋自己的廟宇，祀奉漢人的神明。問他們是什麼宗教信仰，他們則回答：「拜拜的」或是「拜祖先」。除了固定在家中或宮廟裏拜祖先神明外，每到農曆正月十五元宵節前後時，族人動員參與的情形也相當熱烈。當然仍有少數的馬蘭人是天主教或基督長老教會的信徒，兩個教派在馬蘭地區各有幾間教堂，信徒固定於週日或其他規定時間上教堂望彌撒或做禮拜。

馬蘭人的宗教信仰，就以漢式民間信仰、天主教、基督長老教會三者為主體。「拜拜」的馬蘭阿美人一般對基督宗教感到排斥，但與天主教徒之間仍時有往來，基督長老教會的阿美信徒與其他族人之間的互動則沒有那麼頻繁。這些不同信仰的阿美族人並不會互相傳播教義，那主要是神父、乩童這類神職人員在做的事。再者，不只是馬蘭，臺東一帶的原住民對於漢人宗教的接受度整體來說也較其他原住民為高，我曾在馬蘭阿美人的廟宇裏碰到來祭拜的卑南族信徒，部分海岸及縱谷的阿美人也有燒香和到廟裏拜拜的習慣。

我幾年來所接觸的馬蘭人，若不計已離鄉住在都會區者，半數以上為漢式信仰，其他多是天主教徒，新教教徒則佔極少數，這與長老教會看待傳統音樂的態度有很大的關係。平日我與族人來往時，不免會陪同到天主堂望彌撒，或是看着族人在廟裏上香，於是點滴地接觸他們對於自己所屬信仰的看法以及其信仰方式。與基督長老教會信徒的進一步接觸則於 2013 年左右開始。主要藉由參與主日禮拜的方式認識長老教會信徒，並且透過當地教會的阿美族神職人員，以及同時也是民族音樂學家的長老教會駱維道牧師，獲得相關的史料與報導。

雖然現在皆已信漢人神明或西方宗教，老人家的日常觀念與行為中仍時時顯露出傳統信仰的遺留影響，例如聚會前要酹酒呼喚祖先參與、出門前打噴嚏就取消行程、夜間在路上行走畏懼於鬼等等。至於傳統的祭典像是豐年祭，也仍然是絕大多數馬蘭人最盛大嚴肅且熱烈投入的部落活動。在馬蘭，至少曾有三類的人物懂得與神靈溝通，首先就是稱為 mi'edaway 的「竹占師」，其次是 ma'angangay 「巫師」，最後則是獵首祭的祭司 matokangay 。這三類人物，統稱為 misa'iray，也就是「施行巫術者」的意思。

竹占師皆為男性。與其說竹占師是一種特殊的專業人物，不如說竹占是過去男性長老用來溝通神靈的管道。可惜目前整個馬蘭地區剩不到五位竹占師，而且並非都精於解釋兆象。不過有的馬蘭人生活上碰到物品遺失、夜驚噩夢、小兒哭鬧等疑難雜症時仍會求助於竹占師，並饋之以酒。此外在部落事務的層面上，男子年齡階級的命名、久旱影響耕作需要祈雨，也都由長老行竹占來決定。竹占的修習以自願為原則。巫師入門的條件則有較嚴格的限制，需體弱久病者，經竹占表示成為巫師必能康復者，方可加入巫師團體（臺灣總督府臨時臺灣舊慣調查會 2007：165）。巫師制度現已失傳，即便不少報導人表示自己的母親是巫師，但也記不清楚其行祭之細節。巫師的工作主要是治病及喪禮除穢，以治病為例，三或六位巫師圍着躺臥在地的病患，含口米酒噴灑向患者，以芭蕉葉在身上祈福驅邪，而檳榔則用來吸取患處的不潔之靈，結束後檳榔需棄於野外。^[1]1 2000 年至 2005 年間，Laway 、郭清溪、林振葉、 Miko 、 Paylang 等人報導。這裏提到的行巫治病動作是綜合多人說法的結果，不能解讀成一次治病儀式的程序步驟。巫師失傳後，治病工作由現代醫療制度所取代，喪禮上的除穢則交由喪家族舅來負責。

雖說巫師制度已經瓦解，竹占也已式微，馬蘭人對這類具有施行巫術能力的人多少仍持畏懼的態度，深怕他們作法為惡，連我表示要前往拜訪竹占師時都千萬叮嚀小心，最後還是不放心地堅持要陪同我去。過世多年的新馬蘭著名竹占師 Laway，表示自己當年「好的才學，不好的我不要」^[2]2 2004 年 7 月 24 日報導。，看來以前巫師擁有「黑巫術」類型的能力，成為他人畏懼的原因。

臺灣的原住民族多半在 1940 年代末期起，天主教及新教教會進入原住民地區傳道後改宗西方宗教。馬蘭卻因為地理與歷史的關係，信奉漢式民間信仰者佔絕大多數，其次是天主教與基督長老教會。石磊曾於 1976 年發表一篇關於馬蘭阿美人宗教信仰變遷的論文，文中探討上述三個主要宗教信仰進入馬蘭的情形、信徒的人數與分布，以及族人貼春聯、上教堂等相關的信仰方式與活動。 2001 年出版的《臺東縣史．阿美族篇》（黃宣衛、羅素玫 2001），則有專章討論宜灣、都蘭以及池上大埔三個阿美部落的宗教信仰概況。這三個地方的阿美人，接受漢式信仰與西方宗教的程度皆不相同，與馬蘭也互異。可見臺東各地阿美族人在當地的歷史發展下，各有其宗教信仰變遷的發展，可能無法一概而論。

有關宗教變遷下的音樂研究方面，仍是偏重於西方宗教音樂。許加惠的碩士論文（1997）針對阿美族及布農族長老教會的聖詩進行分析，著重於長老教會聖詩的曲調來源，以及本族曲調聖詩的音階、曲式、音域等音樂形式。宜灣阿美族人黃貴潮（2004）以天主教徒的身分，談論了阿美族天主教聖歌對宜灣阿美族人認知的影響。李孟融（2005）以花蓮太巴塱阿美族部落為例，探討阿美族人接受天主教信仰的適應狀況，提到了當地天主教彌撒進行以及演唱阿美聖歌的情形。但由於音樂不是該文的主要論述對象，所以對關於聖歌的種種議題並沒有太多的著墨。原住民音樂受漢式宗教影響的研究並不多，最具代表性的是林清財對於臺南西拉雅人八音團的研究（2003），主要是處理其音樂分類系統上的問題。至於非平埔族的原住民部分，相關研究還是很少見。

宗教的變遷，自然帶來音樂層面的影響。在本章當中，我將介紹漢式民間信仰、天主教、基督長老教會傳入馬蘭社會的情形，以及隨之而來馬蘭人在音樂生活上的改變。這三種主要的外來宗教信仰，在馬蘭形成了多元並陳的現象。由於信仰對阿美傳統音樂及文化的態度並不相同，信徒接受新音樂的狀況各有其特色，因此本章也將比較三種宗教信仰對於阿美傳統音樂及文化的態度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