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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1 聖歌的編輯、學習與影響 | 目錄 | 7.4 信仰態度與音樂活動 >

以瑞士為主的各國白冷會傳教士來到臺灣，不僅奉獻他們的生命於傳道工作，也對當地文化抱持高度興趣。人類學博士的畢少夫神父（Fr. Bischofberger Otto），1969 至 1971 年研究東河的阿美族宗教，以德文完成《 Heil und Unheil : Gebete und Riten der Amis von Formosa 》（救贖與詛咒：臺灣阿美族的祈禱與儀式，1976）等數篇阿美族人類學研究之著作；同樣長年於東河服務的池作基神父（Fr. Tschirky Meinrad），生活、飲食、衣着一律阿美化，深受阿美人喜愛（歐思定 2003：50；趙川明、姜國彰 2013：206）。音樂方面，林和除了採錄並指導聖歌編寫外，還完成了一篇研究原住民樂器的論文（1967）。此外最為音樂學界所知的，當屬郝道永神父（Fr. Hort Friedrich）。

位於臺東市境內，距離馬蘭不遠的臺東農校，一直是臺東原住民就學的重鎮。白冷會為照顧外地來的學生，就在農校對面建了宿舍。不久宿舍改制為「康樂傳教學校」，1960 年起由郝道永神父出任校長。傳教學校校舍二樓內設有一個聖堂供傳教士及學生聚會舉行儀式，於是就被外人稱為「康樂天主堂」。^[1]1 魏主安神父強調其只是校舍內的一個聖堂，並不是「天主堂」。 2014 年 3 月 24 日報導。康樂傳教學校今已改為「天主教私立救星教養院」。離該院不遠處，今天的山西路上有一基督長老教會「康樂教會」，容易被外人誤為是郝神父當年服務的「康樂天主堂」。郝道永喜愛音樂，也具備音樂演奏能力。他經常找阿美族人演唱傳統歌曲，並且用錄音機錄下來。馬蘭阿美知名音樂家李泰祥，在 1964 年找上郝道永神父，請求組織一個歌唱隊，自己擔任作曲及指揮，由郝道永伴奏，結果赴新竹比賽獲得冠軍。^[2]2 《 990823 天主教 瑞士 白冷外方傳教會》，，讀取於 2014 年 4 月 17 日。基於李泰祥的本地原住民身分，白冷會請他協助編創聖歌，供阿美族教友演唱。李泰祥除了帶領一個由康樂地區（即今之伊寧部落）阿美族人組成的男聲合唱團外，那段時間還完成了作品《阿美族彌撒曲》（邱瑗 2002：31-33）。不過曾任馬蘭天主堂主任司鐸的魏主安神父（Fr. Vonwyl Gottfried）表示，李泰祥的聖歌作品需要很高的音樂程度，對一般信徒來說過於困難，所以現在已不再使用了。^[3]3 2014 年 3 月 24 日報導。

1967 年「民歌採集」運動在史惟亮、許常惠的號召下熱烈展開。 6 月 9 日，李哲洋與劉五男兩人來到臺東鎮（今臺東市），透過李泰祥的協助於馬蘭阿美地區進行了兩次採錄：6 月 9 日在臺東鎮更生路自強巷 18 號^[4]4 此地址今已變更。住在該戶的則是第八章第一節將介紹的 Lufic 家族善歌者 Dakoc，曾參與 1943 年臺灣民族音樂調查團的〈歡迎舞〉拍攝。，6 月 10 日則到了名歌手郭英男的家裏，其他時間在下榻的「國都旅社」拷貝郝道永神父提供的數卷錄音帶。^[5]5 【許常惠還原】 ADR-006B 、 ADR-005A 、 ADR-013B 、 ADR-014 、 ADR-015B 、 ADR-016A；【張怡仙】 。李哲洋、劉五男住宿的「國都旅社」，位於臺東鎮上的漢人聚居區，對面正好就是漢人信徒為主的福建路天主堂，可見其下榻地點和調查期間頻繁接觸臺東當地天主教相關人士以獲得協助有一定的關聯。郝道永神父的錄音內容包羅萬象，除了有許多阿美族傳統羣體演唱的所謂「複音」歌謠外，還有〈馬蘭之戀〉、〈部落頌〉等現代實詞流行歌曲，而且演唱的能力水準都非常高，顯示郝道永精心挑選採錄對象。錄音當中有數段長度一分鐘至九分鐘不等的女聲獨唱曲，曲調使用的是馬蘭阿美的傳統獨唱曲〈哄孫子歌〉，搭配的歌詞則具有宗教性質（譜例 32）。〈哄孫子歌〉的曲調是由幾個慣用的音型穿插大量的同音反覆段落所組成，以方便演唱者即興填詞，所以曲調和歌詞都是即興的。阿美族天主教信徒並不是僅僅複誦從教會學來的聖歌，而且進一步運用傳統古調，填詞唱出自己對於教義的理解。郝道永採錄的這幾首歌曲，可說是原住民宗教變遷的珍貴音樂史料與歷史見證。

說明：詞曲皆為節錄。錄音出自【許常惠還原】 ADR-013B-08，筆者採譜。歌詞以黃貴潮為上述還原計畫的採錄（吳榮順 2009：873）為底本，再依錄音內容及本書之拼音系統略加調整。

郝道永神父的錄音不論在歷史、原住民研究或音樂學上，都具有重要的意義。令人遺憾的是，李哲洋等人只拷貝了錄音檔，這批總數七十餘首的歌曲，其演唱者、採錄地點、曲意內容等付之闕如。現在學界要對其進行重新研究，只能憑聲音來推測。其實郝道永當年採錄歌曲時，有沒有留下相關的筆記資料也仍然是個問號。郝道永約於 1974 年前往高雄小港服務移居當地、日漸眾多的阿美族漁工，1985 年因病去世。我曾請求魏主安神父協助尋找郝道永的原始錄音以及可能的相關書面文獻，但不論是臺東或高雄小港方面，都表示搜尋毫無所獲。魏神父認為有可能在臺灣濕熱的氣候下早已發霉丟棄。至於 1967 年林和神父的錄音，已由曾建次主教（見後述）自德國複製回臺保存進行研究。^[6]6 感謝 2014 年 6 月 6 日林清財提供的訊息。

深耕原住民社會的白冷會神父，也成為西方音樂學者的諮詢對象。瑞士音樂學家 Wolfgang Laade 於 1987 年來到馬蘭地區採錄阿美族歌謠，在解讀阿美族歌唱技法相關術語時，曾請教過魏主安神父（Laade 1991：68）。

外來傳教士對於記錄保存阿美歌謠不遺餘力，本族天主教信徒投入傳統歌謠的傳唱，同樣是悉心戮力。馬蘭阿美現有多個歌舞表演團體，其中「杵音文化藝術團」（1997 年成立，以下簡稱「杵音」）與「原音文化團」（2002 年成立，簡稱「原音」）的團長高淑娟，是來自宜灣的阿美族天主教徒，後來嫁入馬蘭。杵音與原音二團相當活躍，除了臺東地方上大大小小的文化節、歌舞表演從不缺席以外，還多次出國演出。高淑娟與學術界（東吳大學音樂學系呂鈺秀教授）合作出版了多套有聲專輯，也獲金曲獎之殊榮。^[7]7 《馬蘭 makabahay──來自阿美馬蘭部落的鄉音》（2004）入圍第十六屆金曲獎最佳民族樂曲專輯獎；《移動的腳步 移動的歲月──馬蘭農耕歌謠風》（2011）入圍第二十三屆金曲獎最佳傳統音樂詮釋獎。《穿越時空半世紀──傳唱馬蘭古謠》（2012，與彭文銘合作）獲二十四屆金曲獎評審團獎。《尋覓複音──重拾臺東阿美族失落古謠》（2014，與彭文銘合作）獲二十五金曲獎最佳傳統音樂專輯獎，入圍製作人獎。杵音與原音是馬蘭地方上極具活力與創意的歌舞表演團體。他們的演出並非只是單純地演唱古謠，而是結合古謠、戲劇與舞蹈，編創多齣具故事性的歌舞劇形式。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當屬 2007 年描寫日治時期馬蘭大頭目 Kolas Mahengheng（也是高淑娟丈夫的先祖）事蹟的《杵音．響雷．馬亨亨──阿美族頭目馬亨亨歌舞劇》。

杵音與原音兩團的團員，皆以懂得演唱古謠的老人為主體。團長本身信奉天主教，不過團員並不限於教徒，團長也會物色優秀歌手加入團隊，有興趣者皆可參與。平常的聚會、練習等活動，其實同時兼具照護年長者、聯繫彼此感情的社區服務功能。團員平日聚會的地點選在教徒家中，所需的飲食物品經常來自教徒的奉獻與資源；天主教會方面若有參訪、公益之類的活動，歌舞團團員也熱心投入。無形之中，天主教教友團體形成推動傳統歌舞活動的力量來源，同時也超越馬蘭阿美人既有的演唱模式（亦即豐年祭、親友聚會等），成為馬蘭地區歌舞活動的新型態。

歌舞團與教會組織之間互惠互生、密不可分的關係，使得非教徒成員在參與歌舞團的過程當中也同時接觸到了天主教信仰。我接觸馬蘭人的那段時間裏，負責馬蘭阿美地區牧靈工作的，除了魏主安神父外，另有曾建次輔理主教。曾建次是知本的卑南族人，對發揚原住民歌舞相當有興趣，在與馬蘭人接觸的過程中，十分鼓勵馬蘭人以歌舞來表現自己的文化。有一位家中原本信仰漢式民間宗教的長老，受曾建次主教多年的奉獻投入所感動，進一步認同曾主教平日點滴傳達的天主教教義，而表達了改信天主教的心願。長老不幸因病驟逝後，遺孀按照其遺願，在百日之後改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