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演唱情境與歌唱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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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名國際的日本民族音樂學家小泉文夫，1973 年來到馬蘭地區訪查並採錄歌謠，其中有兩首歌收錄在他所製作的《高砂族の音楽》唱片裏，曲目標題分別是〈收穫祭老人之歌〉與〈飲酒歌〉。1 【小泉文夫】 15 、 16，原題〈收穫祭の老人の歌〉、〈酒のみの歌〉。這兩段錄音的演唱者，乃是著名的馬蘭歌手郭英男以及他的親友。不論演唱水準或是錄音品質，這兩段錄音都屬於上乘。在我的訪談經驗中，它們相當受到老人家的喜愛。
除了流暢的演唱、高傳真的錄音與郭英男壯年時期圓潤清亮的歌聲外，我個人還十分喜歡小泉文夫錄音中的一些小細節。就以〈收穫祭老人之歌〉為例，在背景的蟲鳴犬叫中，擔任領唱者的長老 Kaysa，利用樂句間的短暫空檔（錄音 42 秒處），輕聲提醒郭英男要提高唱歌的音量。接下來 Kaysa 第二次領唱結束後，大概是不滿意自己句尾的長音，出聲調侃了自己；就在此刻，傳來遠方他人的歌聲，搶先一步回應了領唱者的歌（錄音 1 分 52 秒處）。實地錄音就是這點吸引人，即便可能摻雜一些「不屬於」音樂的聲響，反而更傳神地重現音樂實際發生的情境。不像錄音室裏基於音質考量進行篩選與過濾後，失去音樂的活力與熱度。
這些保留昔日馬蘭人聚會歌唱中種種迷人樣貌的早期錄音，成為我想像馬蘭過往的點滴憑據。有位中年族人回憶說，以前還年輕時，郭英男幾乎天天騎着摩托車來到家裏找父母親，也不是為了什麼特別的事，就單純只是想找朋友一起喝酒唱歌。也有人提到過去一到晚上部落充滿歌聲的情景：
〔以前都是〕在家裏〔唱歌〕啊！所以很懷念以前的生活，非常單純又樸素。譬如說我現在在某某人家裏唱歌，那裏的人家也有人在唱歌，那裏也有人在唱歌。那種情調聽起來，可以整個部落都可以聽到歌聲。因為以前沒有那麼多噪音嘛，房子也沒有那麼高，我們那時候都是草房子比較多，比較好的就是瓦屋。我們唱歌都是在自己的庭院，所以一唱的時候聲音非常大，全村都可以聽到。2 2000 年 3 月 25 日蔣進興報導。
有時候相隔兩地的人會相互唱和呼應，小泉文夫錄音中所記錄的就是這個情形。老人回憶：
以前一到晚上，大家都在唱歌，有時這家的人「領唱」，那邊的人會「接唱」。3 2003 年 7 月 13 日 Daya 報導，筆者整理。關於「領唱」與「接唱」，見後文的說明。
遺憾的是，這些令人嚮往的歌唱生活場景，幾乎已經消逝。像田間工作因農業機械化而無法配合歌唱，連帶使得工作後的晚間交誼活動也看不到了。親友遠行前的「歡送會」，現在舉行的機會也不高。再加上年輕一輩對於唱歌並不如老人家們熱衷，馬蘭人口中過去每天晚上、每戶人家都是歌聲的景象，如今早已遠去而不復存。就連一般夜晚的親友互訪，也很少見到馬蘭人主動歌唱。頂多是一些熱愛歌唱、又有豐富表演經驗的年長歌手，偶爾晚上見面聚會時聊聊天，唱起幾首歌來。
現在馬蘭人歌唱的場合，除了偶爾在聚會中唱個幾首，以及豐年祭期間豐富的音樂活動外，剩下就是表演團體的不定期練習，再不然就是外來研究者招集善歌者進行訪談錄音。即便親友聚會已然式微，它仍一般日常中比較容易聽到歌聲的場合，也是我最主要的觀察媒介。藉由參與聚會，除了聽到老人家在杯觥交錯間隨興唱着自己喜愛、擅長的歌曲，也看他們如何以歌與人互動，還可以聽他們談論往日時光、評論每位歌手的特色與長處。就在這樣的過程中，慢慢地體會歌唱如何形塑老人的記憶。本章從一般日常聚會以及當中的歌唱活動談起，討論歌謠的種類、歌唱的模式與原則等音樂相關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