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有關音域與音色分別

目前仍為未完成初稿，請勿引用

歌唱進入羣眾和腔的「和唱」階段，演唱者當中會有一個人在高音域演唱，其他所有人則在一般音域上演唱。兩者除了音域不同外，也表現出不同的歌聲音色。而在術語上，兩者各有兩種不同的說法。

在高音域演唱，稱為 misa'aretic 或是 misa'akawang，前者指的是高亢、清亮的音色；後者單純指「高」。現在馬蘭人也常用漢語說「高音」。

在一般音域上演唱，則稱為 misalangohngoh 或 micada，前者是指「鬆弛」的聲音；後者則與上一節所說的「接唱」是同一個字。雖然這兩個字都沒有「低」的意思，現在的馬蘭人還是翻做漢語的「低音」，顯然是對應「高音」所衍生出來的漢語表達方式。為求簡明，本書也用「低音」來說明。

關於「高音」與「低音」，馬蘭人的解釋是這樣的：

「和唱」的時候會希望有點變化，因此就有 misa'areticay 〔唱「高音」的人〕。大家一起「和唱」時，其中一個人會唱 aretic 〔高音，misa'areticay 的字根〕。 Aretic 原本是用來形容女生說話比較尖而高亢的聲音，歌唱中是指唱「高音」。 Misa'aretic 〔唱高音〕是較專門的用語，另一個比較普通的用語是 misa'akawang，akawang 本意就是「高」。

馬蘭的歌曲裏大多有「高音」，如果沒有「高音」，可想見這首歌是比較不受歡迎的，沒有人要唱「高音」來美化它。唱「高音」的人大多是女生，如果沒有女生也可以男生唱。像豐年祭、祈雨歌這種祭典的歌，因為都是男生唱的，所以可以沒有「高音」；巫師因為都是女生，巫師的歌就有「高音」。

大家一起「和唱」時，除了「高音」以外的人，都是 micada 。也就是說「和唱」分成兩個部分：一個是 misa'aretic 〔高音〕；一個是 micada，所以 micada 也是「低音」的意思。「低音」還可以用另一個更為專門的用語來表示，叫做 misalangohngoh，ngohngoh 就是「鬆弛」的意思。

唱歌最好聽的人數是三、四個人，一個人唱「高音」，其他人唱「低音」。這樣「低音」不會太大聲壓過「高音」，「高音」可以聽得很清楚，「低音」也不會太多人，每個人的聲音都聽得到。

對於「高音」，馬蘭人比較喜歡講 misa'aretic 。從 misa'aretic 及 misa'akawang 兩個字來看，這個聲部必須在高於其他演唱者一個八度的音域上，用一種特殊的清亮嗓音來歌唱。也就是「高音」同時具有音域及音色兩方面的特徵。此外，misa'aretic 本身具有指稱女性聲音的意涵（參見2.2 節的討論），所以像是豐年祭男子跳團體舞這類全體只有男子演唱的場合時，不唱「高音」的話也沒有什麼關係。

音樂 1：「高音」的音域與音色
此例中「高音」於 0:24 處開始唱。歌曲：〈拾貝歌〉。演唱：陽登山、郭國慶、豐福明、吳葉枝、林振葉、林振鳳、李風梅。錄音：2002 年 8 月 26 日新馬蘭

至於「低音」，misalangohngoh 的「鬆弛」明顯是相對於 misa'aretic 的概念。這是因為演唱「高音」時由於要求音域及音色的關係，喉嚨、聲帶等發聲部位較為緊繃，相對來說唱「低音」時發聲部位以及聲音的張力就顯得比較鬆弛。所以 misalangohngoh 表達的是音色以及發聲時的生理特性。

音樂 2：沒有「高音」的演唱案例
錄於一場慰問喪家的活動，由新馬蘭最年長的長老 Laway na Alas（時八十三歲）領唱第一首歌。唱歌的都是新馬蘭部落的長老，在場的喪家女性親友不方便開口，所以沒有人唱高音。錄音：2000 年 7 月 14 日新馬蘭

表達「低音」的另一個字是 micada，這個字特別容易混淆，我剛開始接觸馬蘭歌謠花了很大的工夫才理解 micada 這個字的雙重涵義。它相對於「領唱」時，指的是羣眾應答的「接唱」；但相對於「高音」時，卻是指羣眾應答當中的「低音」部分。由此可知，「高音」基於其特別的音色及音域，所以馬蘭人用以專門的詞彙，把它從和腔的羣體中特別區分出來。再者，馬蘭人唱歌的習慣是，當領唱結束、羣眾開始應答和腔時，「高音」總是等其他人都唱了幾個音之後才會加入演唱。換言之，「高音」並沒有在領唱之後直接「接着唱」的行為。這也是為何狹義上 micada 等同「低音」，而不包括「高音」的原因。

譜例 1：「和唱」階段「高音」晚於其他演唱者
出處：【法國】 2，1988 年 5 月 Pierre Simonin 錄音

由於馬蘭歌謠有明確的角色區分及術語，又有特殊的「複音」現象，很容易讓西方音樂背景的人以「聲部」來理解阿美族歌謠的聲響組織情形。在以往音樂學家的研究當中，「領唱」、「高音」與「低音」常常會被視為三個不同的「聲部」（參見林清財、吳榮順 1986：17-18；Wu and Zemp 1996：65）。不過馬蘭人其實很清楚地指出，就算只有兩個人也是可以充分完成一次演唱，只要「和唱」時一人「高音」、一人「低音」即可。普遍受人喜愛的「夫妻對唱」就是如此。一般都是先生擔任「領唱」及「低音」，妻子則唱「高音」。錄音史料中也不乏實際案例，如譜例 2 總共只有兩位男子演唱，領唱者在「和唱」的階段負責演唱「高音」。

譜例 2：領唱者負責「高音」
出處：【黑澤隆朝】 CD2 之 31 。黑澤隆朝錄於 1943 年

因此要說馬蘭阿美歌謠的基本運作模式是三個聲部，從馬蘭人的思考認知以及實際演唱行為來看，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通的。兩個人即足以完成一次演唱，領唱者須負擔「高音」或「低音」；三個人以上演唱時，領唱者則可以選擇唱「高音」、唱「低音」或者乾脆不唱。如果用「聲部」的觀點來理解「高音」與「低音」的話，那麼「領唱」應該解釋為帶領、發起歌唱的角色，而不是一個「聲部」。在馬蘭人的觀念裏，應答和唱的段落中，從未有「高音」、「低音」以外的第三個角色出現。